首页/728资讯/一个唐山老人和八座地震纪念碑
一个唐山老人和八座地震纪念碑
2007-08-15 00:00:00
    我拍了唐山大地震的8个纪念碑。”75岁的王泰来老人咧开缺了牙的嘴笑道,张开的嘴里露出两三颗歪斜着分散开来
坚守着岗位的牙齿。
    “8个地震纪念碑?唐山地震竟然有8个纪念碑?”我这个本地记者听来也觉得十分新鲜。于是和他约定到时去采访。
    是在今年年初的一个日子里和王老相识的。那天他在建设路邮局买摄影类的报刊,恰巧我也在那儿买报,丁是攀谈起来。他很高兴地告诉我,他受邀参加了住北京举行的中国摄影家协会成立50周年纪念活动,是唐山唯一受邀的摄影爱好者,他还拿出记录了当时情景的相册给我看。
    一个素昧平生的高龄老人,我想,也许他很快会将这个约定忘掉的。
    不料,过了些日子,他主动到报社来找我,我不在,他还留下了详细的联系方法。
    于是那个缺了牙的笑容可掬的老人形象又浮现在我眼前: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是怎么拍摄到这8个纪念碑的,又为什么坚持要把它报道出去……
    请别抢救我……
    正是在“7·28”之前这些酷热的日子里,我们开始采访。
    电话打过去,想不到王老非常爽快,很高兴配合采访。但毕竟是古稀老人了,我反复询问老人的身体情况,他在电话里笑着拍胸脯保证没问题。
    气温33度,湿度很大,闷热得像在蒸笼里。一天采访下来,连我都有点受不了,老人却似乎一点问题也没有,还笑话我们:“看你们都打蔫了。”他还非得要求中午不休息,下午接着去采访。
    我们沿着老人数次走过的路途,开始一一拜谒这8座纪念碑。采访途中,等车的时候,王老逐渐对我敞开了心扉。
    他爱上摄影是在年轻的时候,一位日本朋友显摆他的一次成相照相机,让他很是羡慕,他想将来自己也一定要有相机。后来他果真买了好多架相机。
    学摄影他主要是向书本学习,《中国摄影报》一期不拉地到邮局去买,有时候怕买不到,还提前把钱交给人家预定。把上边的摄影知识按不同内容分类,他制作了详细的索引。
    开始大量摄影是在上世纪90年代初,开始旅游摄影则是在2003年拿到河北省老龄委颁发的老年“优待证”那一年——到许多景点去都不用买门票了——他一个人天南海北地跑出去摄影玩。
    以此高龄,单枪匹马闯世界,照常理看来是非常危险的事情。他却笑笑说:“哪儿的黄土不埋人呢?死在哪儿都一样。”在他的“优待证”里夹着一张纸条,上边写着:“请勿抢救,我没有一点经济收入,请信我的话。王泰来即拜(红色手印)”“信”字还特别放大字体标出来。而另一张纸条上则写着:“向唐山市红十字会无偿捐献遗体。王泰来(红色手印)。”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还有什么可惧怕的呢?
    这是老人的实话,却也不无幽默之意。一个古稀老人为何能如此达观?是因为他学医出身?抑或因为他此生经历过太多的挫折呢?
    曾经因为一番至今也扯不清楚的挫折,他走上自我谋生之路。他当过临时工,卖过水果,开过饭馆,还在县区给人照过相……
    他在笔记中写道:“一个人能做自己热爱的事是幸福的,但要做出点成绩并不容易,这需要付出艰辛和心血,对此我深有感触。”“忘了多数人拥有的日常乐趣,但我乐在其中,黑白、彩色我都爱,是真爱。”
    弹弓打贼……
    王老像个兴致勃勃的向导,饶有兴趣地介绍着他独自一人采访时的见闻和辛苦。在一座大桥边,他讲起自己当时喝光了水壶里的水,迈着大步到山坡上寻找的情形……
    去天津采访坐火车,见一个乘客多占座位,他撇着嘴大声斥责人家:“你心态不好!”惹得周围的人都举目观看。一个乘客在座位底下放着大包小包占地方,他嘲讽人家:“你都背在身上吧,又安全,下车还方便!”  、
    这样锋芒毕露,我真怕他吃亏,他却笑笑说:“没事儿,人家要打我,我跑得快。”
    那天,我向他请教摄影当中“白平衡”的问题,我认为他说的不太准确。没想到,次日他竟带来一包资料来给我说明这个问题。
    那天我和他打趣说:“到了天津,您要请我吃天津包子。”他答应并且当真了。到了天津,真的各处找天津包子铺。那天没吃上天津包子,到现在见了面还说有机
会要请我吃天津包子呢。
    他一个人出去玩,有许多高招儿:很少去住旅馆,常常就倒在候车室里睡上一晚,有时候也会去派出所求个宿,人家看他这么大岁数,总会找个好房间让他住上一晚两晚。这样做,他说不是为省钱,而是为了相机安全。临走的时候,他会给人家买点东西作为回报。
    老人太喜欢摄影了,逛器材店,买摄影器材,是他最高兴的事情之  。但也有时候会闹出笑话。有一次,他突发奇想,要买台彩色照片冼印机自己印照片。新机器
价钱太贵,他看中了广告上的一台旧机器。千里迢迢,跑到南方,花六七千元钱,买回了机器。可他不知道,花大价钱配的那些料,一次配好必须一次用完。可他只洗
了一卷胶卷,一罐药水就不能用了。看看是个他根本用不了的机器,后来只好送了人。
    老人的“行头”里竟然有个弹弓,还有几个掺了头发捏成的坚硬的泥球“子弹”。他说,原先他爱打网球,有时球落在树上,弄不下来,于是就做了这个弹弓用来把网球打下来。现在带着它也有防身的作用。说是用来防身,其实起不了多大作用,因为皮筋太软了。那一次,他故意把自行车放在楼下,想用弹弓治服那个常来偷车的贼。盯着盯着,贼果真来偷车了,他拉开弹弓一颗泥球射出去,打中了那贼的脑袋,贼吓了一大跳,可还是骑上车跑了——那弹弓的力量是太小了,结果车子赔上了,贼也没抓住。不能看见角铁……
    化肥厂纪念碑掩映在一眼望不到边的青纱帐里,王老也找不到具体位置了,我们只好满脸流汗地在一人来高的庄稼地里找来找去。我故意打趣他,他一点不急
不恼。
    王老“全副武装”:一个不锈钢做的大马扎,已经是求人做的第三代产品——原先用的钢材细,不禁用,现在换成粗的了,拿着它走到哪儿,不管是火车还是汽车上,都有了随身带着的“座位”,紧急时刻还可以当武器用呢。贴着马扎一侧挂着一个蓝色尼龙袋——参加唐山卫校建校50周年的纪念品,书包一角的小口袋里装着手电和扇子,书包口袋里装着各种证件和应急药物等物品。马扎有背带,可背在肩上。另
一个肩膀上则背着摄影包,里边有他心爱的传统机械相机和现代数码相机。
    这一堆“行头”背在身上,着实挺沉,可他背惯了,我替他背着马扎,过不了一会儿他就抢回去,嘴里还说着:“肩膀不平衡了。”
    那天我们费了好大劲才挤上囚车,挤在过道里,人挨人,人挤人,天气闷热,气都喘不匀乎,老人毫无怨言。在我们接触的这些日子里,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从没
听他有过怨言。
    不仅从不抱怨,他还特别关心别人。有一次在外边吃饭,上果盘的时候,同来的一个同事已经出去了,他非要跑到外边把果盘送过去。天热,我光脚穿凉鞋,他一次又一次地嘱咐我:“你年纪也不小了,会受病的,回去一定要把
袜子穿上。”
    那一天谈到动情处,老人告诉我:“唐山大地震中,我们19口人的大家,走了11口人,包括我最疼爱的三儿子……”
    “那孩子长得漂亮,特别聪明,你想喝水,还没说,他就递过来了……那年他十八九岁了,地震前几天,我还给他照了相……”
    “那时候家里特别困难,什么家具也没有,地震前一天,我用硬纸箱钉了个柜子,三儿给我打下手,爷俩干得特别高兴。不知为什么,那天晚上三儿要一个人睡在
大屋里,关上门,不让我们进去,我们只好睡在外边。地震发生后,我去救他,看见他的脑袋被床帮角铁压掉了,从那以后我扔掉了家里所有带角铁的东西,再也不能看见角铁……”
    起初,他觉得活着没有多大意思了。
    是一位朋友的话重新燃起他的生命之火。朋友对他说:“人活着,好也一天,坏也一天,为什么不好好活着呢?你不缺吃不缺穿的,一定要好好活着。”
    他渐渐变得坚强起来,不再有任何怨言,也不再惧怕任何困难。
    他抓住了摄影这个他人生最大的乐趣。
    他成了唐山老年摄影协会的早期会员之一,常和老伙伴们一起外出去拍片。拿着会员证,到各地采访拍照一路顺风。
    他还是唐山市老干部活动中心的“摄影师”,为中心拍了许多工作照片。
    谁也没有注意到关于唐山大地震竟然有8个纪念碑这件事,他却执着地到处寻访,独自一人走乡间,去天津,一次次一处处地拍摄,反复拍照,并且一有机会就把
这些照片拿出来展出——他也记不清这些照片展出过多少次了。
    去年是唐山地震30周年,他除了在唐山抗震纪念碑展出关于8个纪念碑的作品,还挂出牌子,为外地游客以抗震纪念碑为背景免费拍照,最后一共为近在河北、远到新疆的27个人免费拍照、洗印并寄去照片。为了在邮寄照片的信封上加盖邮局抗震30周年的纪念印章,他可说了不少好话呢。今年他还打算继续在唐山抗震纪念碑展出8个纪念碑的照片,继续为外地游客免费拍照。
    在我们顺利完成了8座纪念碑的采访,恋恋不舍分手的时候,王老告诉我,正在筹办中的中国摄影家协会博物馆已经有了收藏他这8个纪念碑照片的意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