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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8,永远的痛(二)
2023-07-28 10:32:36


                       (二)

初见爷爷,他显得木纳,悲伤疲倦都写在脸上,过去挺直的腰板一下子弯了,现在想想他承受了多少痛苦啊,妻子,儿子,两个孙女一瞬间都没了,重伤的儿媳,尚未成年的孙女。5根椽子搭起的人字棚子在倒塌的东屋炕上。我们爷孙俩没有过多的话语,没有眼泪,或许有但我记忆模糊了。我只知道非常的悲伤,悲伤到不知流泪,或许是我们的眼泪在往肚里流吧。


第二天也就是8月8日,我一早起来,就在废墟中徘徊,驻足在奶奶和妹妹遇难的西屋,爷爷走过来说,房子的过梁砸折了,大妹是被过梁砸中了头部,头都压扁了,你奶是趴下身子要抱小妹时被砸的,身下的小妹没有伤,但浑身青紫估计是窒息死亡。我望着有一人才能合抱粗的断梁想,这么粗它怎么能断呢?这是为什么呢?我问爷爷她们埋在哪里?我想去看看她们,爷爷眼圈立刻红了,抽泣着说,别去了,我找人把他们埋在了陡河岸堤上,大家都埋在那里,可是陡河水库开闸放水,一下子水涨了很多,她们娘仨被水泡了,然后就冲走了。我又一次沉浸在无言的痛苦中。


后来很长时间我才弄明白,为什么奶奶的西屋会伤亡这么重,我家西院的邻居为孩子结婚新盖的三间房子,在那个年代买不到砖或是买不起砖,就用石头把房子砌了起来,地震时石块砸在了奶奶住的西屋,他家三间房子里,老两口和新婚夫妇四口人一个也没能存活,儿媳肚中还怀有孩子。倘若他们的房是用砖头砌的或许会是另一种可能吧。


傍近中午,村西头的张大叔带着一个人来找爷爷,原来是舅舅,他高大的身躯,穿着半袖,一件衣服搭在手臂上,无助的我就好像溺水中抓住了救生圈,立刻升腾出希望,感到踏实有了靠山。原来姥姥家知道唐山地震后,由舅舅只身一人从秦皇岛来唐山打探我们的消息。他一大早出发,能搭车就搭车,不能搭车就步行,先到了唐山爸爸的单位,又去找我们住的地方,没有消息,这才又找到稻地,找到大队,正好张大叔在大队就把舅舅带来了,爷爷说了家里的情况,舅舅说要带我和他一起走。可我对舅舅不是很熟悉,在我的印象里就见过他两次,有点陌生,又舍不得离开爷爷,毕竟是我熟悉的环境,我没同意。舅舅说,你不跟我走,过几天你老姨和姨夫可能还要来,她姨夫取在唐山的东西,你们爷俩再商量一下吧,舅舅连饭都没得吃就往回赶路了。原来老姨夫地震时正好在唐山学习,腿上受了点轻伤已经返回秦市了。舅舅走后,爷爷做我的思想工作说,你跟着去吧,现在这里的条件也不好,你要去看看你的腿,不能总这么一瘸一拐的,别落下什么毛病,我被爷爷说服了,为了我的腿决定去姥姥家。


8月9日,老姨和姨夫来到了老家,没费什么口舌我乖乖地跟着老姨走了。我们坐的是一辆绿色的吉普车,长大后才知道那就是辆212绿色吉普车,车上东西很多,都是姨夫和其他同事的行李,那年月出门学习要带上被褥脸盆洗漱用品等物品。我和老姨坐在后排,一路上到处是倒塌的房屋,忙碌的人们,临时搭起的棚子,而最多的还是前来支援抗震的解放军的身影。车到滦河时,大桥已经震毁,解放军的舟桥部队在水面上架设了一座浮桥,车子被指挥着缓慢的驶上浮桥,桥面上隔不远就有解放军叔叔站岗,有他们在感到无比的安全,同时也惊叹他们的伟大。


路上,老姨叮咛我,怕姥姥过度悲伤,没告诉她你家的全部情况,只说奶奶和两个妹妹遇难,你爸和你妈受伤转院治疗了。一定要记住不要串帮哟。


车子很晚才到姥姥家,那时候秦皇岛虽说房子没有倒塌,但市民也是睡在帐篷里的,姥姥和老姨生活在一起,他家的帐篷搭在了气象局的院里,院子很大,三三两两的帐篷也不少。到那后老姨先带我去医院看了腿,医生说,没事,就是软组织挫伤,开了沈阳红药回去吃就行。在姥姥家我得到了姥姥,大姨,二姨,舅舅,老姨的悉心照顾,也有了莉姐,丽珠姐,梅姐,树文姐的陪伴,他们送来了时髦的裤子,漂亮的花上衣,合脚的鞋子,大家众星捧月般呵护着我,关心着我,我内心的存在感爆棚,腿伤没多长时间就好了,忘却了痛楚开始没心没肺的玩耍。大姨邀请我去了她家,那是姥姥的住房,在北戴河保五路2号,那个院子很大,可以通到海边,院里有几座小洋楼,是省里某厅的疗养地。在那个院子里我无忧无虑的和小表弟疯跑,然后就是院子之外的探索,从鸽子窝到老虎石在海边疯了个够。


有一天的下午,街上的广播喇叭里传出下午4点有重要广播,请认真收听。那一天就是9月9日,中共中央、中央军委发布了《告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书》,原来是伟大领袖毛主席逝世了,我猛然又感到那么的无助和悲伤,他老人家走了,我们怎么办?国家怎么办?这就是一个12岁少年心里没着没落的真实感觉。于是压抑了一个月的情绪,在这个点喷发出来,我想整个的唐山所有的唐山人终于可以用眼泪冲刷那心底的痛楚和阴霾,我每天眼睛都是红红的,我戴上了黑纱和白花,白花是自己做的。9月18日,毛主席追悼会在天安门广场举行,那天举国上下一片哀鸣,泪飞化作倾盆雨,悲痛的情绪宣泄到极点。也就是从这一天起,我才能痛断心扉的哭泣,才有了心痛的感觉,才真正感觉到我没有了家,没有了奶奶爸爸和两个妹妹,心里期盼着妈妈的消息。


小表弟们开学了,我回到姥姥家,老姨们在考虑我的学习问题,由于国家冬季毕业改夏季毕业时间的调整,我在唐山已经调整完,而秦市未能调整,因此我只能再读五年级下半年。于是没能上学,继续在家休息。十一过后天气转凉,这时老姨家的地震棚已经改搭在了自家的院子里,这样生活还是方便点,有的人家已经返回自家房屋生活了,可我还是心有余悸,不敢在屋里呆的太久。就连晚间洗个脚也离屋门口很近,方便有情况迅速跑出来。


爷爷来信了,说家里在解放军的帮助下盖起了简易房,可以取暖过冬了,老家的学校也开学了,可以回来上课了。听到这个消息我高兴的不得了,终于可以和爷爷在一起了,终于可以回到家了。老姨嗔怪地说,瞧你着急的样子,还是和你们老宋家亲呀!


我带着姥家亲属们的礼物,带着他们的爱,由舅舅送我回去。我们是乘火车回去的,到唐山时天已经黑了,舅舅让我带路去唐山市区我们的家,准备借宿到邻居家。可是那天由于天黑,在解放路上我没能找到自己家的那条街,没办法问了路人才折回来,我们敲开了邻居三哥家的门,三哥高兴的接待了我们,当晚我借宿在5号邻居家,舅舅就在三哥家睡的。第二天,舅舅带我去了爸爸的单位—唐山市公安局,在那里办理了爸爸震亡后的一切手续,抚恤金和我们爷孙俩以后的生活费。记得我是每月13元,爷爷是7元。然后单位派车把我们送回了老家。


这时的老家在原来房基东屋的位置盖起了简易房,都是老的门窗,彰显出熟悉的味道,房顶是油毡用来防雨防寒,透出些许陌生。屋子的大小只是原来东屋的三分之二。屋的外面有过去的灶台,可以烧火做饭,烧炕取暖。屋里的地炉也在,冬天就用它解决室内取暖问题。


爷爷清瘦了些,头发更白了,我们吃过晚饭,爷爷拿出了一封信哭着对舅舅说,她妈有消息了,是外甥女村里的人说的,这个人受伤也转院了,和她妈一架飞机走的,又到了一个医院,给家里写信,说小姑的表嫂到那没几天就没了。真是五雷轰顶,刚刚回家的喜悦被彻底冲走,我似跌入万丈深渊,那无助悲伤的情绪又和我拉手。


那一夜我是哭着入睡的,夜里一双大手摸在我的头上,我被惊醒,我听到了舅舅的抽泣声,我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没敢惊动他继续装睡。第二天,爷爷和舅舅理智的分析情况,决定去妈妈的厂子,让组织出面澄清事实,毕竟不是官方的消息。于是舅舅带上我骑车去了华新纺织厂。到了厂子找到了实验室,过去妈妈的好姐妹二姐,我叫她二姨说,我们接到了通知,由于没有联系地址和电话没能联系到你们。现在我突然明白,妈妈转院前塞在手表下的小纸条写的是单位的地址,这也是我们始终得不到消息的原因。于是按规定办理丧葬费和抚养费等相关手续,并请单位出面取回骨灰和遗物。给厂子留下了我们现在的联系地址。


办完这些事情后,舅舅返回秦市上班了,春节前,妈妈的骨灰和遗物取了回来,望着陌生而又熟悉的被褥和衣服,看着衣服上还有妈妈伤口涂药蹭上的红药水,我抱着妈妈的骨灰,终于会放声哭了,孤伶的一间半小屋里,爷孙俩的哭声沉寂在那片片废墟中。骨灰盒上有一小小的照片,妈妈像是睡着了,她是8月9日去世的,那一天也是我和老姨起身去秦市的日子,难不说有什么感应,她知道我有人照顾了才放心的走了。妈妈的骨灰先安放在了堂屋(后来在灶台那又盖了半间堂屋,方便烧火做饭)。第二年开春,爸爸的遗骨也回到老家,和妈妈的骨灰合了葬。


妈妈是转院到郑州空军医院,院方出具大腿三处骨折,肋骨骨折,身上脸上部分擦伤,死亡原因是挤压综合症,我当时是有疑问的,为什么折个腿就能死人?带着这个疑问后来在姥姥家我看到一本医书,终于找到了答案。妈妈是下午才被救出的,受伤后曾有过昏迷,一直没有排过尿,腿肿得如腰粗,到医疗点时大夫给她倒了尿,说条件限制不能手术,只能夹板固定,后来就让妈妈转院,那时她已经骨折了10天,现在看来是抢救不及时导致肾衰竭,只能感叹当时的年代当时的医疗水平了。


妈妈供养姥姥的生活费,姥姥一分没要,都寄给了我们,那时候每月33元的生活费对于居住生活在乡镇的我们已经绰绰有余了。七年中,我们爷孙俩相依为命,爷爷做饭我上学,我立志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活出个样来不给爸妈摸黑,姨舅们也鼓励我努力学习,开局中局都不错,就是临近高考那年爷爷中风病倒了,我开始分心,一度想放弃,爷爷的外甥对我说,不用担心,你上了大学我把舅舅接走到我家去。当时我心豁然开朗,心怀感激。但事以愿为我没能考上大学,也不愿去复课,于是就在家照顾生病的爷爷,直至爷爷1983年10月因病去世。

未完待续